李商隱的《樂游原》賞析
向晚意不適,
驅車登古原。
夕陽無限好,
只是近黃昏。
[注釋]
樂游原:在長安城南。漢宣帝立樂游廟,又名樂游苑、樂游原。在長安城南,地勢甚高,四望寬敞。漢宣帝時曾在此建立樂游苑。唐代是游覽勝地。
向晚 : 傍晚。
不適 : 不高興,不悅,不快。
古原 : 即樂游原,是當時長安郊區。
[譯詩]
傍晚十分我心情不太好,
獨自驅車登上了樂游原。
這夕陽晚景的確十分美好,
但遺憾的是已經臨近黃昏。
[賞析]
玉谿詩人,另有一首七言絕句,寫道是:“萬樹鳴蟬隔斷虹,樂游原上有西風,羲和自趁虞泉〔淵〕宿,不放斜陽更向東!”那也是登上古原,觸景縈懷,抒寫情志之作。看來,樂游原是他素所深喜、不時來賞之地。這一天的傍晚,不知由于何故,玉谿意緒不佳,難以排遣,他就又決意游觀消散,命駕驅車,前往樂游原而去。
樂游原之名,我們并不陌生,原因之一是有一篇千古絕唱《憶秦娥》深深印在我們的“詩的攝相”寶庫中,那就是:“……樂游原上清秋節,咸陽古道音塵絕。—音塵絕,西風殘照,漢家陵闕。”玉谿恰恰也說是“樂游原上有西風”。何其若笙磬之同音也!那樂游原,創建于漢宣帝時,本是一處廟苑,—應稱“樂游苑”才是,只因地勢軒敞,人們遂以“原”呼之了。此苑地處長安的東南方,一登古原,全城在覽。
自古詩人詞客,善感多思,而每當登高望遠,送目臨風,更易引動無窮的.思緒:家國之悲,身世之感,古今之情,人天之思,往往錯綜交織,所悵萬千,殆難名狀。陳子昂一經登上幽州古臺,便發出了“念天地之悠悠”的感嘆,恐怕是最有代表性的例子了。如若羅列,那真是如同陸士衡所說“若中原之有菽”了吧。至于玉谿,又何莫不然。可是,這次他驅車登古原,卻不是為了去尋求感慨,而是為了排遣他此際的“向晚意不適”的情懷。知此前提,則可知“夕陽”兩句乃是他出游而得到的滿足,至少是一種慰藉—這就和歷來的縱目感懷之作是有所不同的了。所以他接著說的是:你看,這無邊無際、燦爛輝煌、把大地照耀得如同黃金世界的斜陽,才是真的偉大的美,而這種美,是以將近黃昏這一時刻尤為令人驚嘆和陶醉!
我想不出哪一首詩也有此境界。或者,東坡的“閑庭曲檻皆拘窘,一看郊原浩蕩春!”庶乎有神似之處吧?
可惜,玉谿此詩卻久被前人誤解,他們把“只是”解成了后世的“只不過”、“但是”之義,以為玉谿是感傷哀嘆,好景無多,是一種“沒落消極的心境的反映”,云云。殊不知,古代“只是”,原無此義,它本來寫作“祗是”,意即“止是”、“僅是”,因而乃有“就是”、“正是”之意了。別家之例,且置不舉,單是玉谿自己,就有好例,他在《錦瑟》篇中寫道:“此情可待(義即何待)成追憶,只是當時已惘然!”其意正謂:就是(正是)在那當時之下,已然是悵惘難名了。有將這個“只是當時”解為“即使是在當時”的,此乃成為假設語詞了,而“只是”是從無此義的,恐難相混。
細味“萬樹鳴蟬隔斷虹”,既有斷虹見于碧樹鳴蟬之外,則當是雨霽新晴的景色。玉谿固曾有言曰:“天意憐幽草,人間重晚晴。”大約此二語乃玉谿一生心境之寫照,故屢于登高懷遠之際,情見乎詞。那另一次在樂游原上感而賦詩,指羲和日御而表達了感逝波,惜景光,綠鬢不居,朱顏難再之情—這正是詩人的一腔熱愛生活、執著人間、堅持理想而心光不滅的一種深情苦志。若將這種情懷意緒,只簡單地理解為是他一味嗟老傷窮、殘光末路的作品,未知其果能獲玉谿之詩心句意乎。毫厘易失,而賞析難公,事所常有,焉敢固必。愿共探討,以期近是。(周汝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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